邱少华
《荆轲刺秦王》这个历史故事,出自《战国策·燕策》。司马迁作《史记》,把它收入《刺客列传》,并别采异闻,对荆轲的身世经历作了些补充,说他是卫国人,卫人谓之庆卿,好读书击剑,以术说卫元君,卫元君不用;还写了他两件小事,一次“与盖聂论剑,盖聂怒而目之。”又一次“鲁句践与荆轲博,争道,鲁句践怒而叱之。”两次都是荆轲忍让退避了。看来,这是一个有头脑、有见识、也很理智的人,并非意气用事、一味争强好胜之徒。司马迁的这些补充,虽稍嫌简略,对我们了解荆轲其人,却很有用处。
在春秋战国至秦汉之间,出了一些很著名的刺客,都是不怕死、不要命的角色。我认为,不妨简单地把他们分成两种类型。其行刺的动机基本上出于单纯的报恩思想(所谓“士为知己者死”)的,算做一类,如刺赵襄子的豫让,刺韩傀(《史记》作“侠累”)的聂政。其行刺的动机基本上不是一己之私,而是所谓“公义”(比如说国家之事)的,算做一类,如曹沫劫齐桓公于盟坛之上,“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”(《刺客列传》),张良“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,为韩报仇。”和他的力士以大铁椎“狙击秦始皇帝博浪沙中,误中副车。”(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)无论事之成(曹沫)败(张良),其精神或有可取之处。荆轲如何呢?我想可以归入曹沫张良一类。
故事发生在公元前二二七年。这时候,秦国大军大举东进,所向披靡,山东六国风雨飘摇,朝不谋夕⑴。燕太子丹面对这个严重局势,深感力绌计穷。军事政治外交诸般手段大概都难救燃眉之急了,又不愿意坐待灭亡(难道他应该坐待灭亡么!)终于想到了行刺。他想得很天真:无论是生劫或刺死秦王,都可以使大局顿时改观。其实,这只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,存侥幸于万一罢了。荆轲说:“此国之大事,臣驽下,恐不足任使。”除了一般的谦让和点出任务的艰巨性以外,把行刺看成“国之大事”这一点最重要,它说清了荆轲对这个计划的思想认识,强调了行为的根本目的和这个目的的正义性和严肃性。⑵
为了取得秦王的信任,争取一个能够接近秦王便于行刺的机会,荆轲做了细心的准备,一是要了“督亢之地图”,二是要了樊于期的首级(加上田光的自杀,尚未出发就赔进了两条人命,代价是高昂的,古人的某些道德志操观念,对于我们是有些隔膜了,不必细论)为了行刺的成功,他还要等待一个得力助手。可惜,急不可耐的太子丹催他上路,“日以尽矣,荆卿岂无意哉!”一句话把荆轲激怒了。大凡这种人,最讲究一诺千金,把信用看得比性命还要紧,“岂无意哉”简直等于说:您翻悔了么?就荆轲来说,对人格尊严的侮辱,莫甚于此!又可惜,平素懂得隐忍、不争意气的荆轲,在这个节骨眼上竟不能自制,一怒之下,带着个不中用的秦武阳走了(后来秦武阳果然误了事)。容不得别人对他的品格的半点怀疑,一时间忘了“国之大事”不能意气用事的,是荆轲;明知道这么走法是“往而不反”,却斩钉截铁地说“请辞决矣”的,也是荆轲。人的性情脾气,就是这么复杂。
易水饯别,大约是秋天吧。“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,皆白衣冠以送之。”白衣冠是丧服,它暗示着国破家亡的大难就在眼前,它暗示着荆轲的一去难返,这情景是多么凄楚!“高渐离击筑,荆轲和而歌,为变徵之声。”古人说,变徵为商,其音悲。沉痛悲凉的歌声深深打动了送行的人们,“士皆垂泪涕泣”。他们早就把保存国家,保全自己的一线希望系在荆轲的那把匕首上了。荆轲完全了解他们的心情,于是进而“为慷慨羽声”,明确地表示了必死的决心:
风萧萧兮易水寒,
壮士一去兮不复还!
羽声,其音怒。这激昂而愤怒的歌声,在萧瑟的秋风中回荡,在呜咽的秋水上回荡,然后如一腔热血,洒向这白衣冠群中,使在场的人们由“垂泪涕泣”变得瞋目怒视,发上指冠。荆轲这个普通的血肉之躯的精神力量,竟能如此震撼人心。送行者和被送者的情绪,相互感染,如风水相激,很快推向高潮,“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,终已不顾。”多么刚毅,多么壮烈,即使千载之下的读者,也会为之动容。
在秦廷上,荆轲的表现既令人遗憾之至,又令人钦佩之至。
荆轲的剑术和武艺实在太不高明了。在献图时,他和秦王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,真是说时迟,那时快,“发图,图穷而匕首见。因左手把秦王之袖,而右手持匕首揕之。”⑶一个处心积虑,图谋已久;一个事出突然,猝不及防。然而,这一刺竟不中,后来一掷又“不中,中柱。”在群臣“尽失其度”、卫士不敢上殿的最初时刻,行刺者与被刺者处于一比一的局面,即使徒手相搏,也该是你死我活不可开交,而荆轲竟不能得手。经过一番追逐之后,众寡殊势,荆轲身被八创,腿被砍断,秦王则毫末无损。我一直怀疑荆轲不仅剑术不精,武艺不高,甚至连人们常说的“蛮力气”也不大,要不,怎么会输得如此之惨?他临死时辩解说:“事所以不成者,乃欲以生劫之,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。”但是,看他一开始的动作,左手把袖,右手进刀,分明是要一刺置对方于死地,一点儿也没有“生劫之”的意思。荆轲不怕死,但怕别人笑话他无能。上边的这番表白,就荆轲来说,是万万不可少的。在我们看来,就颇有些“欲盖弥彰”的嫌疑了。
话又说回来,荆轲毕竟不失英雄本色。秦王设九宾大礼以迎燕使者,仪仗如林、钟鼓雷鸣的壮观场面和森严气象,连十二三岁时就杀人不眨眼的秦武阳也“色变振恐”、精神瓦解。这样的描写,与其说是要把秦武阳当作一个银样蜡头枪式的假好汉来讥讽,倒不如说是要借武阳的失常,来渲染秦廷上足以褫人心魄的赫赫威严,说明荆轲能够旁若无人,谈笑自如,需要超人的胆量。他一个人,一把匕首,搅得偌大的秦廷上下惊惶,乱成一团。不可一世的秦王惊恐得连身边的佩剑也拔不出来了(当他终于成为胜利者,面对已死的刺客,还“目眩良久”呢!)群臣惊恐得尽失其度,莫知所措了,侍医惊恐得连不能伤人的药囊也当作武器扔出去了;在数十百人之中,不惊不恐不怕死的,唯荆轲一人而已。行刺不成,死到临头,他“倚柱而笑”、“箕距以骂”的精神气度,也决不是可以装出来的。总之,荆轲履险不失态、临难不变色的勇气与豪气,值得钦佩。作者用紧凑短促的语言节奏,描绘了一个紧张惊险的场面,秦廷的威风震慑了秦武阳,荆轲的威风又震慑了秦廷;荆轲的动作带动秦王、群臣、侍医的一连串动作,急促、曲折而连贯,有如机轴之骤转,有如湍流的奔突,真是惊心动魄,使后人读了,也难免有些目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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