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民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究所
有人问:艾青被捕后,父亲哭到天亮,是不是真的?在我的记忆中,这是真的。因为儿子走的不是与他同一条路,他的幻想破灭了。他曾盼望艾青早日从法国巴黎回家,照他的意愿干事,但等而又等,儿子尚未回来,他竟吟咏起温庭筠的词句来了:“过尽千帆皆不是,斜晖脉脉水悠悠。”及至儿子回国,不但没有衣锦荣归,而且是“两手空空,什么也没有──除了那些叛乱的书籍,和那些狂热的画幅,和一个殖民地人民的深刻的耻辱与仇恨”,现在又被关进了监狱,由于对儿子的绝望,确曾一夜哭到天亮。
──选自《艾青研究论文集》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有删节
【创作回忆(艾青)】
《大堰河──我的保姆》是我1933年1月写于狱中的一首抒情诗。
我在1932年4、5月间从法国回到上海。不久,我参加了“左翼美术家联盟”,与江丰、力扬等一些美术青年,组织了“春地美术研究所”(即春地画会)。1932年7月12日,我们12人就被国民党当局逮捕,押在第二特区法院看守所。后来,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三分院以“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主义”“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第六条、第十条,刑法第九条、第四十二条”为罪名,判处我有期徒刑六年。一天早晨,我从看守所的窗口看到外面下雪,想起了我的保姆,一口气写下了这首诗。我完全是按照事实写的,写的全是自己的真实情感,写完之后也没有什么改动。因为看守所的生活也不允许我反复修改。
我出生在浙江金华畈田蒋村一个姓蒋的地主家庭。我是这个家庭生下的第一个儿子,按理说这是要喜庆的。但因为母亲难产,算命先生说我会“克死”爹娘。父母迷信,因此不喜欢我,一生下来就遭到家庭的歧视。很快,就被送到本村一位贫苦的农妇家里抚养。这位妇女很小的时候从一个叫“大叶荷”的邻村卖到我们村,这个村离我们村大概五华里。“大堰河”这名字,小时候只是听口音的,1973年我回家乡,乡亲们谈起这首诗时告诉我,“大堰河”其实是“大叶荷”的误写,我们家乡的土音“大叶荷”和“大堰河”完全一样。所以,我在诗里写到:“大堰河,是我的保姆。/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,/她是童养媳……”她卑微到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,从哪里来就叫哪里的名。我在“大堰河”家一直住了五年。诗里写了:“我是地主的儿子,/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,/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。”五岁那年,因为我要去念书了,被父母带回去了。在“大堰河”家里的五年,使我感染了农民的那种忧郁和伤感,使我对中国农民有了一种朦胧的初步印象。回到父母家里,我是在一种被冷漠、被歧视的空气中长大的。所以,我长大一点后,总想早点离开家庭。
“大堰河”一共生了五个儿子。她与前夫生了三个,前夫死后,从邻村上姜村招赘,又生了两个。1953年和1973年我两次回家乡,都去看了他们。《大堰河》这首诗,是出于一种感激的心情写的。我觉得只有在“大堰河”家里,我才感到温暖,得到宠爱。“大堰河”很爱我,我也爱她。1953年和1973年,我都到她墓上去了。
这首诗写好后,我就放在身边。后来要解到苏州去了,就把这首诗以及其他一束诗稿交给狱中的难友,托他出狱后带给我的朋友李又然。李把这些诗送到了《春光》杂志,发表于1934年该刊第1卷第3期,为了避过敌人的注意,我就根据本名蒋海澄的谐音第一次用了“艾青”这个笔名,以后我的第一本诗集即取名《大堰河》(上海群众杂志公司1936年出版)。
──选自《新诗鉴赏辞典》上海辞书出版社1991年版
【《大堰河──我的保姆》赏析(吴思敬)】
艾青说,《大堰河──我的保姆》“带有自传性质”,“我完全是按照事实写的,写的全是自己的真实情感”(《艾青谈他的两首旧作》)。《大堰河──我的保姆》的这种“自传性质”,决定了这首诗极少用比喻意象,而纯以描述性意象为主。这类意象是诗人的心灵对现实的直接映照,其触角可以伸到生活的各个层次和心灵的各个领域,具有极大的包容量和丰富的表现力。《大堰河──我的保姆》“带有自传性质”,但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自传,从本质上说它依然是一首抒情诗,诗人以对大堰河的深沉的爱为动力,按照诗的艺术规律展开想像,其意象的运动与组合主要通过如下两条渠道进行。
其一是接近联想,即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意象在空间或时间上接近,而把它们联想到一起。《大堰河──我的保姆》的信息提取方式主要是接近联想:“大堰河,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:/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,/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,/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,/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……”──“坟墓”“瓦菲”“园地”“石椅”,这些事物都在大堰河生前或死后涉及的狭小的生活范围内,因空间接近的原因,被联想到一起来了,这是空间接近联想。紧接下去:“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,/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,/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,/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,/在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,/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,/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,/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,/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,抚摸我。”──“搭好了灶火”“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”等等大堰河辛勤操劳的场景,由于时间上接近的原因被联想到一起,这就属于时间接近联想了。
其二是对比联想,即由于对某一事物的回忆,头脑中又浮现出与之相对立的另一种事物。诗人描写了大堰河家的极端贫苦的生活之后,紧接着联想到自己家里的豪华生活:“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,/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,/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‘天伦叙乐’的匾,/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纽扣……”这里展示的还不仅仅是地主与贫苦农民悬殊的生活水平,而是诗人的波涛起伏的内心世界:“我是这般忸怩不安!因为我/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。”在大堰河家中的那段生活,给艾青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。他目睹了贫苦农民的痛苦生活,也发现了他们的善良美好的品格;他对养育自己的大堰河充满深情,而对自己亲生父母的家却感到陌生而不安,艾青的叛逆思想在幼小时候已见端倪。此外,大堰河的生前勤奋劳作与死后的惨淡萧条、大堰河对乳儿的“美梦”与现实粉碎了她的梦均构成了对比。大堰河的勤劳、善良的品格与她的悲惨命运就在这对比中凸现出来,从而显示出诗人对大堰河的赞美和对不合理的世界的诅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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