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那经年累月的爱到底有多重》

2006年五一黄金周难得的几天休闲时间里，李蓓却忙着辗转在同济、协和等武汉市内几大医院间。她要请这些医院顶尖级的泌尿学专家们来给李菊会诊。

李蓓是湖北省烟草公司的一名员工，与李菊非亲非故，几年前，李菊只是在她家做过两年保姆。2002年6月，李菊离开李蓓家后，被诊查出患了严重的肾病。消息传开，李菊贫寒的父母束手无策，男友袖手旁观，善良的李蓓挑起了救治她的重担......

保姆问题、主雇关系曾让多少城市家庭头痛？这一曲雇主"守望"保姆之歌，却绵长浓烈，渗入城市深处，温暖我们的心灵......

重症，袭向保姆

2002年6月5日下午4时，武汉宝丰宾馆服务员李菊腰痛得站立都很困难。之前两天，她已发现血尿，正惊恐无助中，李蓓的婆婆发现了，因儿子儿媳出差在外，就把她送往同济医院急救。医院的检查结果叫所有人都傻眼了--李菊先天性输尿管狭窄，先天性孤肾，而且此肾布满结石，重度积水，正转化为尿毒症。

李菊是个苦命的女孩，是湖北十堰竹山县麻家塘镇牌楼村人，1979年出生，3岁时，父母离异。父亲李尚仕再娶后，她与后妈生活到小学毕业。之后，她来到二伯家，在他家生活了5年。

1997年7月28日，经人介绍，李菊从十堰来到武汉，到李蓓家当保姆。李蓓是湖北省烟草公司出纳，丈夫周明德也是公司员工。其时，他们的孩子周楷量9岁，在小学读三年级。这一天，从上火车起，一路听列车车轮时紧时慢撞击铁轨的声音，李菊就感到心也在无依无靠的晃荡。她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城市以及陌生的李蓓家，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。她万万没有想到，自己刚怯生生走出车站出口，却惊讶地看到，一对年轻夫妇竟举着上面写有"接十堰李菊"的牌子，早已站在那儿，昏黄的灯光下，神情有些焦急。主人来接我了？在李菊18年的生活中，可从来没有过被人接的记忆啊！她心中不禁暖流涌动，双眼有些湿润......

当晚晚餐时，李菊夹了点菜准备在厨房里吃，李蓓笑了："小菊呀，什么时代了啊，快坐到桌上来，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......"

主人对自己好，李菊觉得自己越得尽心。每天一早，她总是早于主人夫妇起床。她先是去厨房烧了热水，让每人起来后都有热水可用。再把主人一家三口出门的鞋擦得干干净净。然后，她就为楷量准备好水或牛奶，清点好他上学的书本与文具。如遇雨天，她还没忘记备好三人的雨具。白日里，她也从不独自外出，细心做好清洁后，就在家看点书。到楷量放学前，就定时去接他，从没让他在附近的网吧逗留过。晚上，她夜夜都是等楷量入睡后才睡。

1999年夏，李蓓家迁了新居在24楼。新房装修，事多繁琐劳累，武汉的夏天又特别热。酷暑里，李菊陪着李蓓，跑遍了武汉三镇大大小小的装修建材店铺。有时，买了东西往24楼搬运时，恰好停电，李菊就抢了笨重的东西，一件件往楼上背。东西多，一般情况下不能一次运上去，李菊就来来回回几趟。她弓着背，大汗淋漓，湿透的衬衣紧贴背上，气喘吁吁中，满脸却还是真诚的笑容。多好的姑娘啊，李蓓站在她的背后看着，心里不禁涌起深深的感动......

这年9月一到，周楷量就是小学五年级学生了，李蓓家就不再需要请保姆了，李菊由李蓓介绍到一家餐馆里去做收银员。2002年春节后，餐馆关门，李菊再由李蓓引荐，去宝丰宾馆做了客房服务员。这三年的时间里，李菊想到自己不再是李蓓家保姆，觉得不能再麻烦阿姨，便几次清理好衣物，要搬出去，到外面租房去住。李蓓留下了她，李菊就一直吃住在李蓓家中。

遇到了好心阿姨，李菊的生活本可以在脉脉温情中平静地过下去的。可现在，突发的重症就这样汹涌而至了！望着那一纸无情的诊断书，李菊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。这么多年来，李蓓阿姨给了自己这么多帮助，还好意思求助她吗？即使求助，这样大的事情来了，她还会帮自己吗？她绝望了......

亲情爱情溃退，站出大义阿姨

出差黄石的李蓓这天深夜11时听到李菊病重的消息。已上床入睡的她迷糊中听到婆婆带哭腔的电话，她心一沉，忙起床租车赶回武汉。

凌晨3时，李蓓见到了李菊。重症面前，这个平常笑容可掬的女孩显得惊慌无措，灯光下还可见脸上的泪痕。李蓓心里一阵发紧，安慰了她一会，然后再去找医生详细了解病情。医生不知病人与李蓓的关系，面色严峻地对她说："是你妹妹吧？这病呀，真的麻烦啊，不是吃药打针或者做一两次手术就可以治好的......"这时，李蓓才知道事情远比所想象的要严重。但她没多想，马上对医生说："请用最好的医疗方案对病人医治，现在所需医疗费用，我会负责的！"次日，李蓓拿出8000块钱，为李菊交了医疗费。李菊住院接受治疗。

6月12日，李菊做肾结石切除手术。5天后，她回到十堰老家。然而，让李蓓没想到的是，这还仅仅是开始。8月10日，住在二伯家的李菊的病情再度恶化。到当地医院检查，医生直摇头，只说"大麻烦啊，大麻烦！这病就目前医治水平来说，得不停地吃药打针，不停地做结石切除导尿系统疏通等手术，如控制不下来，只得换肾。医治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，医疗费的支付也是一个无底洞......"听到这话，李菊险些昏倒了过去，她不知自己的生命能不能延续，能延续多长......

当晚，李菊痛苦万分地向父亲说了病情的严重性，向父亲求救。李尚仕听了，瞪大了眼睛，然后长时间没有说话，只是一支支抽旱烟。老人家年近六十，一脸沧桑。这么多年来，虽然女儿离开家早，他没有过多操心，但身处贫瘠的山村，生活的重压已使他疲惫不堪。现在，他又如何承担得下女儿巨额而又无底的医疗费用？所以，除了沉默，他只能是沉默。见父亲一时无法可想，李菊想到了向二伯二妈借钱医治。但一细想，也不行，二伯二妈都只是拿工资的人，能有多少钱？顶多只能向他们借上一点，再者，他们也养了自己5年，养育之恩未报，还好意思求助吗？

绝望中，李菊想到了自己的男友。李菊的男友在武汉打工，收入每月好几千元。李菊在餐馆上班时与他相识。一见面，他就被李菊的温柔甜美所吸引住了。之后，他隔三差五就买花来看她，频频地约她看电影逛公园。交往过程中，他反反复复向李菊表白他愿意与她同甘共苦，携手人生。李菊被打动了，两个年轻人于是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。刚病时，男友问过她的病情，李菊以没大事回复了。现在，无奈之下，李菊觉得只能说出病的严重程度，向他求助了。

然而，李菊没有想到，浪漫的玫瑰原来经受不住生活的风雨。当她将电话打过去后，男友当时听上去焦急万分，安慰她，并说马上来十堰看她。可第二天，男友并没过来，那熟悉的号码都拨不通了......

当生命的天空风雨来临时，爱情鸟绝情飞走。爱的伤害比任何伤害都痛。8月12日晚，走投无路的李菊，终于在李蓓来电时哭了，说出了自己的困境，表达出了重来武汉求阿姨治病的想法。自李菊回家之后，李蓓一天一个电话，询问她的情况。每次接了，李菊都说还平稳，李蓓就放心了。她打算过一段时间去看看她。这个电话让她吃了一惊，她既更加强烈地惦记着李菊的病情，也不免为难起来。

将李菊再接进家？李菊只是自己家中三年前的一位保姆，这三年来吃住都在家里，一家人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，自己是没有义务对她的医治负责的。她来了怎么办？将医疗费用承担下来？可钱从哪来？夫妻都是拿工薪的人，一年能挤出多少钱？并且，治疗之路遥遥无期，又到底要多少钱？不接她来？李菊家在农村，家境不好，家里实在没有能力为她治疗，得不到稳定的治疗，她的生命能延续多久？难道能眼睁睁地看到这么好的女孩在得不到医治中痛苦煎熬吗？为难之中，李菊便与丈夫商量。周明德听了，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这天晚上，李蓓一直到凌晨还没睡着。她一想这事，脑子里就浮现出家里装修电梯不能用时李菊搬东西上楼的情景。次日一早，她打通了李菊那边的电话，说："李菊，你过来吧，阿姨帮你想办法！"

4年6次手术10万医疗费：枯燥的数字背后爱在无言守望

8月13日下午，在离汉57天后，李菊由父亲陪着，拖着病体从十堰再来武汉。

5年前的画面重又演绎：同样是黄昏，同样在出站口，李蓓夫妇早早地站在那儿等待。所不同的是，前一次，李菊是到李蓓家做事，这一次，李菊是来吃的来住的，还是来不断地要钱上医院的。见了李蓓夫妇，李菊扑进李蓓怀里，泣不成声。李尚仕满脸愧疚，拿出李菊几年打工余下的与乡亲们凑合的一些钱给了周明德，连连说："真不好意思啊，就只有这点钱了，是我做父亲的无能啊......自己的女儿却要送过来麻烦你们......"周明德忙说："大伯，别这样，您的难处我们理解，小菊是个好姑娘，当年对我们好，我们现在算是回报吧......总不能让她等死啊！"

李菊情况果然非常不好。她全身无力，来李蓓家后就没吃一点东西，更主要的是，导尿管里不再见尿液排出，下身胀得有苦难言。并且，双脚也开始浮肿。这天，焦急万分的李蓓在医院跑上跑下一上午，好不容易才找到泌尿科专家曾甫清教授为她做诊查。曾教授立即组织人对李菊进行导尿管重接、输尿管扩张、肾结石再切除手术。手术从下午2时30分开始，到6时30分才结束。4个小时内，李蓓一直等候在手术室外。术后，李菊尿袋中排的全是血尿，且一直高烧，不下40℃。过不了两个小时，她全身就汗湿透了，甚至连被单也给汗湿了。李蓓只得不断地给她更换。一个又一个长长的夜晚，李蓓一直守在病床边。空闲的时刻，望望李菊痛苦无奈的神情，看着那悬在床边的尿袋中血尿点点滴滴落下，李蓓直觉自己的心也在流血......

夜里熬着，但白天的班是不能缺的。李蓓做的又是出纳，稍微的疏忽都是经济上的损失。一走进办公室，她就得格外地提起精神。

因为奔跑在医院与单位之间，李蓓就管不了家里的事了。儿子楷量的中餐都只得交给年近七十的婆婆去打理。李蓓还交代老人，李菊需要营养，要老人家每天炖盆黑鱼汤送到医院。黑鱼汤让李菊泪流满面。李蓓说："孩子，你哭什么，你在我家两年，给我们炖过多少汤？就当我们还你礼吧！"

8月22日，李菊住院9天后出院，李蓓全部打乱的生活才恢复正常。9天下来，她眼眶突出，手燥干裂，竟瘦了好几斤。这一次住院，李蓓支付医疗费8900元。这笔钱，相当于李蓓夫妇两人两个月的工资收入。出院之后，李菊的身上挂着尿瓶。李蓓见她这样子很不好看，便想着法子给她隐藏尿瓶。她跑遍了汉正街，一口气给李菊买了5条腰围大的裤子。这次手术后，李菊再做了次"穿刺术"。她的病情稳定了半年时间。2003年3月，她再度出现排尿困难。3月13日，在协和医院，李蓓又拿出1.3万元，为她做了输尿管扩张手术。

2003年5月，李菊的单肾再度有了结石，李菊送她到协和医院住院，做第三次肾结石切除术。

2004年的春节，是李菊病后最快乐的春节。自第三次结石切除术后，她感觉身上畅快多了。除夕之夜，没有回家过年的她，还与已是高一学生的楷量去汉口江滩放了烟花。当美丽的烟花绽放在江城的夜空时，她看到的是青春之花的灿烂，感觉到的是生命重生的喜悦......然而，这只是生活给李菊的短暂错觉。

2004年7月13日，李菊感到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，并且一天都没有排尿。第二天，她依旧没有排尿，下身胀痛难言，眼睛变得根本看不清东西。到了下午，双脚也浮肿起来。痛苦之中，再也不好意思要阿姨送自己上医院的她，躺在床上，用被子蒙着头哭了起来......李蓓下班回家，不见李菊，一看她睡在床上，感到不对劲，便问是怎么回事，这时，李菊才说"我眼睛看不见东西了"。"小菊啊，你怎么不早说？"李蓓又急又痛，忙打的将她送往协和医院......情况比预想的更加严重，李菊的肾再度多发性结石，重度积水，且在向尿毒症转化！

危急当中，李菊接受病后重回武汉的第5次手术。李蓓交代丈夫连夜凑钱，她则在医院里陪着李菊。

这次手术进行时，李蓓妹妹的孩子恰好因烫伤住院。妹妹忙不来时，自然想姐姐去帮忙料理一下，可李蓓竟没能去看一眼。手术之后，李菊情况并不理想，总是间歇性地高烧，出现血尿，每天都必须去医院打针。紧急时，一天一次还不够，并且，情况紧急时总是出现在凌晨二三点。为此，李蓓经常是半夜起床，打的送她去医院。打完针回来，时间多半已是拂晓，李蓓没时间再睡，洗洗脸，就得匆匆赶去上班......

冬去春来，寒暑交替，一颗善心换来的是如山的生命重负。到2005年12月5日李菊再做碎石手术止，李菊在"主人"李蓓家住了4年。4年里，她一共做了6次手术，6次手术费、难以计数的诊疗费、注射费及其余费用，除开李菊自身积蓄加父亲李尚仕在家乡所筹集到的3.18万元外，李蓓所支付的不少于10万元。

而这一切，除了心与心的相连，除了生命的惺惺相惜，李蓓本可以与这些数字没有任何关系。

印证着上面的数字，有一本账本，上面有这样一些记载：纱布，每袋2.5元，胶布每袋2.5元，棉签每盒2.5元......以上每天所需花费7元；友莱特枸橼酸氢钾钠颗粒剂每瓶179元，每月1瓶，每天折合5.97元;消炎用头孢每月用51元，每天折合1.7元。此三项合计(不含药用酒精)，每天计14.67元，月计440元；2002年零购西药费：军工医院638.5元，同济695.8元，协和医院9989.8元......2003年费用明细：3月13日，协和医院花13000元；5月，楷量将奖学金2000元给我交医药费......这是李菊记下的账本。

爱的付出，必定有心在感恩。面对李蓓阿姨的倾心相助，李菊感动得心时时发痛。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未来，也不知未来是不是能够回报，但她知道至少应该记住这一切。平时，去医院打针，她尽量避开人流高峰，去挤公交。在家的日子，只要身体稍微好点，她就做做清洁，烧些开水，泡上一杯热茶等阿姨叔叔回家......

4年的时间里，病魔带来的一轮轮痛苦，也曾摧垮了李菊生的意志。特别是第5次手术后在医院的一段时间里，自身的痛苦，加上看到李蓓夫妇为自己凑钱、找医生、做陪护，也被折磨得心力交瘁，李菊真想一气拔掉已在身上挂了1000多个日日夜夜的导尿管，从第8层楼跳下去。但她终究没有跳，她觉得一跳之后自己虽然一了百了，但阿姨给予的爱和帮助就没有了意义，她必须活着，以永不言弃的生命状态来感恩。

而李尚仕呢？虽然拿不出多少钱帮助女儿治病，4年内也难来武汉，但他也没忘打电话给李蓓夫妇，表达自己的愧疚。

李菊在同病魔作不屈的抗争时，李蓓也加紧寻找一切办法帮她根治疾病。2006年五一黄金周，李蓓打了许多电话，通过一层又一层关系，终于将在汉的部分泌尿系统学领域的专家--曾甫清、鞠文、李恒等请到一起，对李菊的病情进行会诊。专家们认为，李菊所患肾病，是一种情况十分复杂的肾综合征。现在，所能选择的办法，尽量使用最先进的药物，来控制病情发展，再寻求根治办法。

爱心感天动地，但依然是沉重的。显然，李蓓对爱的大义坚守，是一个漫长而异常艰难的过程。然而，她对自己的大义之举并无半点悔意。日前，在接受本刊记者的采访时，她说："我也没做什么，小菊要人帮，我帮了她，就这样简单......如果硬要往深处想，我想，人们都说都市人情淡漠，我看也不见得，我要证明，坚硬的城市里面，总有着柔软的地方，正如水泥丛林中，总能看到一片片青葱葱的草地。"

是的，李蓓只是一名普通的武汉市民，她倾力在做的，是对自己诺言的求证，是对普通人身上所蕴涵的伟大品格的求证。当然，这会很难。真的，说一句诺言容易，做一件善事也不难，短时间做几件善事也可以办得到，但要像李蓓对李菊一样经年累月的好，真的不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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