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二卷 在巴黎 第二章 孔雀街的小酒馆》

马拉继续说:

“丹东,你要当心。韦尔尼奥也长着大嘴和厚嘴唇,眉毛也是气鼓鼓的,像你和米拉博一样也有麻子,但是这并没有阻止五月三十一日的‘行动日’。呵!你在耸肩,有时耸肩会耸掉脑袋的。丹东,我告诉你,你的粗嗓门,松散的领带和靴子,小夜宵,大口袋,这可关系到路易泽特。”

路易泽特是马拉对断头台的爱称。

他又接着说:

“至于你,罗伯斯比尔,你是温和派,但这也没有用。你擦脂抹粉,衣服笔挺,头发卷卷的,很是讲究,你洋洋得意,傲慢不驯,但你照样会在格雷夫广场被处死。你可以读读布伦瑞克的声明,你也会受到武君者达米安那样的待遇,你现在穿得整整齐齐,就等将来被五马分尸了。”

“你是科布伦茨亡命贵族的应声虫!”罗伯斯比尔咬着牙说。

“罗伯斯比尔,我不是任何人的应声虫。我是万事万物的呼声。你们还年轻。你多大,丹东?三十四岁。你呢,罗伯斯比尔,三十三岁。我呢,我一直活着,我是人类古老的痛苦。我有六千岁。”

“不错,”丹东反驳说,“六千年以来该隐①就藏在仇恨里,就像癞蛤蟆藏在石头里一样。现在石头裂开,该隐跳到人间来了,这就是马拉。”

“丹东!”马拉喊道,眼中闪过一丝苍白的光。

“怎么了?”丹东说。

这三个巨人就这样交谈着。霹雳般的争吵。

三 神经末梢的颤抖

谈话暂停。三个巨人各想各的心事。

狮子因水蛇而不安。罗伯斯比尔面色苍白,丹东却满脸通红,两人都激动得颤抖。马拉的浅黄褐色瞳孔暗淡了;冷静,一种急剧的冷静出现在这个人--个使令人畏惧者畏惧的人--脸上。

丹东感到自己输了,但不愿认输,说道:

“马拉高谈和统一,但他只有一种力量,瓦解的力量。”

罗伯斯比尔张开紧闭的薄嘴唇,接着说:

“我同意安纳夏尔西·克卢兹的看法。我说:不要罗朗,也不要马拉。”

①《圣经》中亚当和夏娃的长子,因忌妒杀害其弟。

“我呢,”马拉说,“我说:不要丹东,也不要罗伯斯比尔。”

他死死盯住他们俩,又说:

“我给你一个忠告,丹东。你在恋爱,你想再结婚,别再过问了,聪明一点。”

他朝门口后退一步,准备出去,并且阴沉地向他们告别:

“永别了,先生们。”

丹东和罗伯斯比尔打了一个寒战。

正在这时,从厅室深处传来一个声音:

“你错了,马拉。”

大家都转过头来。在马拉大发雷霆时,他们没有注意从里面的门里进来了一个人。

“是你,西穆尔丹公民?”马拉说,“你好。”

的确是西穆尔丹。

“我说你错了,马拉。”西穆尔丹又说。

马拉脸色铁青,他苍白时就是这样。

西穆尔丹又说:

“你是有用的人,但罗伯斯比尔和丹东是不可缺少的人。为什么威胁他们呢?联合!联合!公民们!人民需要我们联合。”

他的出现犹如浇了一盆冷水,就像在家庭争吵中出现了外人,他即使不能解决问题,也至少能产生表面上的平静。

西穆尔丹朝桌子走去。

丹东和罗伯斯比尔都认识他。他们在国民公会上注意到这个名声不大的强人,人民都和他打招呼。然而,罗伯斯比尔拘泥于形式。他问道:

“公民,你是怎样进来的?”

“他是主教府的人。”马拉说,声音里有某种顺认的语调。

马拉与国民公会对抗,他领导公社,惧怕主教府。

这是规律。

米拉博感到罗伯斯比尔在心灵深处颤动,罗伯斯比尔感到马拉在颤动,马拉感到埃贝尔在颤动,埃贝尔感到巴伯夫在颤动。当地层稳定时,家就可以在上面行走,但是最的家脚下也有一个地下层,即使最大胆的人,一旦感到他们在头上制造的运动波及脚下时,便会不安地停下来。

善于将出自贪欲的运动与出自原则的运动加以区别,克服前者,促进后者,这便是大家的才能与德行。

丹东看到马拉软下来了,便说:

“呵!西穆尔丹公民可不是多余的人。”

于是他向西穆尔丹伸出手,并接着说:

“当然,我们要向西穆尔丹公民说明形势。他来得正好。我代表山岳派,罗伯斯比尔代表救国委员会,马拉代表公社,西穆尔丹代表主教府,让他来裁决吧。”

“好的,”西穆尔丹严肃而简单地说,“是怎么回事?”

“关于旺代。”罗伯斯比尔回答。

“旺代!”西穆尔丹说。

他又接着说:

“这可是严重的威胁。如果会死,就一定死于旺代。一个旺代比十个德意志还可怕。法兰西要活下去,就一定要消灭旺代。”

这简单几句话赢得了罗伯斯比尔的好感。

但是罗伯斯比尔提出了问题:

“你当过教士吧?”

西穆尔丹的教士气质没有逃过罗伯斯比尔的眼睛,他从西穆尔丹的外表看出了他的内心。

西穆尔丹回答:

“是的,公民。”

“这有什么关系呢?”丹东叫了起来,“好教士可比别的人强。时期,教士变为公民,就像大钟变成钱币和大炮一样。当儒是教士多努是教土。托马·兰代是埃弗勒的主教。罗伯斯比尔,你在国民公会坐在马西厄旁边,他就是博汉的主教。八月十日起义委员会里就有代理主教沃儒瓦。夏博是嘉布造会修土。在网球场上宣誓的是修土热尔,主张宣布国民议会高于国王的是奥德朗神甫,要求立宪会议取消路易十六席位上的华盖者是古特神甫,提出废除君主制的是格雷瓜尔神甫。”

“由笑剧演员科洛·戴尔布瓦附议。”马拉冷笑说,“他们两人完成了这件大事。教士推翻王座,演员把国王拉下来。”

“还是谈谈旺代吧。”罗伯斯比尔说。

“那么出了什么事?”西穆尔丹说,“这个旺代地区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
罗伯斯比尔回答:

“是这样:它有了首领。它会变得十分可怕。”

“首领是谁,罗伯斯比尔公民?”

“前贵族德·朗特纳克侯爵,自称布列塔尼王公。”

西穆尔丹动了一下,说:

“我认识他。我在他家当过教士。”

他思索片刻又说:

“当军人以前,他曾是女人圈中的男人。”

“就像比龙公爵曾经是洛赞公爵一样。”

西穆尔丹若有所思,又说:

“是的,他从前寻欢作乐,现在一定很可怕。”

“无恶不作。”罗伯斯比尔说,“他烧村庄,杀伤员,俘虏,枪毙妇女。”

“妇女?”

“是的,其中有一位三个孩子的母亲。不知道这些孩子现在怎样了。再说,他是统帅,他善于作战。”

“的确,”西穆尔丹说,“他参加过汉诺威战役,土兵们当时说:上有黎塞留,下有朗特纳克。这个朗特纳克是真正的将军。你可以和你的同事迪索尔谈谈。”

罗伯斯比尔沉思片刻,又和西穆尔丹谈了起来:

“可是,西穆尔丹公民,这个朗特纳克来到了旺代。”

“有多久了?”

“三个星期。”

“应该宣布他不受法律的保护。”

“做过了。”

“应该悬赏他的头。”

“做过了。”

“应该宣布将重金酬谢抓获他的人。”

“做过了。”

“说明不是付指券。”

“做过了。”

“而是付黄金。”

“做过了。”

“应该送他上断头台。”

“这是将要做的。”

“谁做?”

“你。”

“我?”

“对,你将是救国委员会的全权代表。”

“我同意。”西穆尔丹说。

罗伯斯比尔用人一向极为果断,这是家的优点。他从面前的文件中抽出一张白纸,上面印有笺头:统一和不可分割的法兰西共和国出国委员会。

“是的,我同意。”西穆尔丹继续说,“以牙还牙。朗特纳克凶暴,我也将凶暴,和他死战一场。如果天主允许,我将为法兰西除掉他。”

他停了一会儿又说:

“我是教士,不管怎样,我相信天主。”

“天主已经老了。”丹东说。

“我相信天主。”西穆尔丹无动于衷地又说。

罗伯斯比尔阴沉地点点头,表示同意。

西穆尔丹又问:

“我将被派到什么人那里去?”

“与朗特纳克作战的远征队指挥官。不过我要提醒你,他是贵族。”

丹东叫了起来:

“你这话真好笑。贵族又怎么了?贵族和教士一样。好贵族就是优秀分子。对贵族有偏见,肯定或否定,赞成或反对,都不对。罗伯斯比尔、圣茹斯特不也是贵族吗?弗洛雷尔·德·圣茹斯特。阿纳夏尔西·克卢兹是男爵。我们的朋友夏尔·赫斯是赫斯一罗坦堡诸侯国的亲王和在位君主的兄弟。马拉的密友蒙托是德·蒙托候爵。法庭里有一位陪审员是教土,维拉特,还有一位陪审员是贵族,勒鲁瓦,他是德·蒙弗拉贝尔侯爵,这两人都很可靠。”

“你还忘了陪审团团长……”罗伯斯比尔说。

“昂托内尔?”

“昂托内尔侯爵。”罗伯斯比尔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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