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二部 单桅船在海上 第七卷 泰坦女神 第四章 撒旦》

咆哮有时候是表示抚爱。读者不相信吗?请你去看看狮子就知道了。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很动人。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了。你能够感觉到狮子的脚爪,同时也能够感觉到天鹅绒似的脚掌。这是跟撤退配合在一起的狡猾的进攻。在这一进一退之间,既有游戏,也有谋杀。这是一种傲慢不恭的崇拜。结局是癫狂的感染。这种难以解释的悲惨的言语又粗暴又温柔。侮辱人的并不侮辱。崇拜人的反而会辱骂。糟蹋人的话却把人捧上十八层天。她的怪戾的情话声调,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普罗米修斯式的伟大。在埃斯库罗斯①写的悲剧里,伟大的女神的天宫筵会,就是用这神秘的疯狂,激动众仙女到星星底下去寻找萨泰尔的。在多多纳的树枝底下,降坛的神仙的舞蹈如果受到了这种刺激,也会更加癫狂。这个女人仿佛突然改变了形象,不过不是成了天上的神仙,而是成了地狱里的神仙。她的头发跟鬃毛一样颤动;她的睡衣一会儿拢起,一会儿敞开;没有比这个充满了旷野呼声的胸膛更迷人的了。蓝眼睛的光辉和黑眼睛的火焰交织,她仿佛已经超出了自然。格温普兰浑身无力,她离他这样近,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她刺了一个很深的窟窿,被她打败了。

①古希腊著名悲剧作家。

“我爱你!”她大叫一声。

她猛地吻了他一下。

荷马曾经用云彩笼罩着朱庇特和朱诺,格温普兰和约瑟安娜现在恐怕也用得着荷马的云彩了。一个有眼睛的女人看见了他,爱他,他的畸形的嘴感觉到仙女的嘴唇的压力,这对格温普兰来说,实在跟触电一样,美妙无穷。在这个谜一样的女人面前,他觉得心里什么也没有了。蒂的影子在陰暗里挣扎着,轻轻地悲呜。古时有个浮雕,上面刻的是一个吞食爱神的斯芬克斯;爱神柔嫩的翅膀在两排微笑着的无情的牙齿中间鲜血直流。

格温普兰爱这个女人吗?人也跟地球一样有南极和北极吗?地球在永远不变的轴上转动着,远处是天体,近处是泥污,日夜交替。我们也跟地球一样吗?心难道也有两个平面:这一面爱光明,那一面爱黑暗?这儿是光明的女人,那儿是污水沟里的女人。我们需要天使。难道说,我们也同样需要魔鬼?灵魂也会长一对蝙蝠翅膀吗?难道说每一个人都命中注定,非经过这个皂白不分的时刻不可吗?错误是我们不可抗拒的命运的一个要素吗?在我们接受人性的时候,难道非把罪恶的和其余的一切一起接受下来不可吗?难道说罪恶是必须还的一笔债?真叫人不寒而栗!

不过,有一个声音对我们说:软弱就是罪恶。格温普兰所感觉到的东西简直是难以形容的:肉体、生命、恐怖、肉欲、闷人的陶醉以及蕴藏在骄傲里的全部羞耻。他就要跌倒了吗?

她又说一遍:“我爱你!”

她突然疯狂地把他抱在怀里,紧紧地搂着他。

格温普兰透不过气来了。

冷不防的,在他们旁边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。这是钉在墙上的小铃的声音。公爵小姐转过脸来,说:

“它这是干什么?”

忽然传来弹簧门移动的声音,那个刻着王冠的银窗板打开了。

旋橱里面一个垫着皇家蓝丝绒的盘子出现了,盘子里放着一封信。

信封很大,四四方方的,它放在那儿,一眼就看见上面那个盖了大印的银红色的封蜡。铃还在响。

窗板差不多碰到他们坐着的沙法。公爵小姐低着头,一只胳膊勾住格温普兰的脖子,另外一只手拿起盘子上的信,把窗板推过去。旋橱关好以后,铃声就停了。

公爵小姐用手指撕破封蜡,打开信封,从里面怞出两张折好的纸,接着把信封扔在格温普兰脚前。

蜡印虽然撕破,但是还能认得出来,格温普兰看见上面印着一个王冠,下面是一个A①

①女王安妮的第一个字母。

打开的信封两边都铺开了,所以格温普兰同时看到上面写着:“致约瑟安娜公爵小姐。”

装在信封里的两张折好的纸,一张是羊皮纸,一张是小牛皮纸。羊皮纸很大,小牛皮纸很小。羊皮纸上印着大法官官署的一个很大的绿色蜡印,这在当时叫做“爵爷蜡印”。目醉神迷的公爵小姐不耐烦的微微噘起了嘴巴。

“哎呀!”她说,“她送来的是什么东西?一张废纸!讨厌的女人!”

她把羊皮纸撂在旁边,瞥了一眼小牛皮纸。

“这是她的笔迹。是我姐姐的笔迹。真叫我腻味透了。格温普兰,我刚才问你是不是识字。你识字吗?”

格温普兰点点头。

她躺在沙法上,差不多跟一个睡觉的女人的姿势一样,仿佛突然知道害臊似的,把两只脚很小心地藏在睡衣底下,两只胳膊藏在袖子里,只让胸脯露在外面。她热情地望着格温普兰,把那张小牛皮纸递给他。

“好吧,格温普兰,你已经是属于我的了。现在开始执行你的职务吧。我的心肝,请你把女王写给我的信念给我听。”

格温普兰接过小牛皮纸,打开以后,用战战兢兢的声音念道:

小姐:

我们荣幸地附送给您一份我们的仆人——英吉利王国大法官威廉·古

柏签署的口供记录副本。这个口供记录说明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:林诺·

克朗查理爵士的合法继承人已经被证实,并且找到了。他叫格温普兰,在

卑微之中,一直跟着演杂技和滑稽的戏子过一种流浪的生活。他是在很小

的时候流落民间的。根据王国的法律和林诺爵士的公子费尔曼·克朗查理

爵士的世袭权利,他今天就要被正式承认,并且恢复他在上议院的席位。

因此,为了您,为了使您继续保住克朗查理—洪可斐尔家的爵士们的财产

继承权,我们让他代替大卫·第利—摩埃爵士,承受您的青睐。我们已把

费尔曼爵士带到您的府邸科尔龙行宫;作为女王和姐姐,我们希望并且命

令直到现在一直叫做格温普兰的费尔曼·克朗查理爵士做您的丈夫,共结

百年之好,再说,这也是王室的期望。

在格温普兰用差不多字字踌躇的声调读信的时候,公爵小姐从沙法垫子上抬起身来听着,眼睛一动也不动。格温普兰一念完,她就把信抢去。

“‘安妮,女王,’”她像梦呓似的读信末的签名。

接着,她拾起扔在地下的羊皮纸,匆匆看了一遍。这是抄在萨斯瓦克州长和大法官签了字的口供记录上的“玛都蒂娜号”遇难者的声明。

她看完了这个记录,又把女王的信看了一遍。接着她说:

“好。”

她不动声色地指着格温普兰走进来的走廊的门帘:

“出去,”她对他说。

格温普兰像石头人似的呆在那儿,一动也不动。

她冷冰冰地说:

“既然你是我的丈夫,出去。”

格温普兰一句话也没说,像个罪犯似的低下头,没有动弹。

她又补了一句:

“您没有权利待在这儿。这是我情人的地方。”

格温普兰仿佛被钉在那儿了。

“好吧,”她说。“那么我走。哼!您是我的丈夫!再好也没有了。我恨您。”

她站起来,不知道对什么人做了一个傲慢的再会的手势,出去了。

走廊的帐幔在她身后垂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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