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五节》

“不,不,跟钱没关系,是关于您女儿的事。大家都在议论她和议论您。”

“他们管得着吗?煤黑子在家,大小是个长。”

“对,大小是个长,自寻死路也由他,或者,更糟糕的是,往大街上扔钱也由他。”

“这话怎么说?”

“哎。您太太现在病得很厉害,朋友。您该去请贝日兰大夫瞧瞧,她有生命危险哪。要是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,死了您也亏心,我是这么想的。”

“得,得,得,得!您知道我太太是怎么回事。那些个医生哪,只要一上门,一天就起码来五六趟。”

“说到头,葛朗台,您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吧。咱们是老朋友了;在索缪城里,没有人比我更关心跟您有关的事儿;所以我得把话说清。现在,种什么瓜结什么果,由您拿主意,您又不是孩子,知道该怎么做。况且我并不是为这事儿来的。有件事对您恐怕更重要得多。说来说去,您总小想要您太太死吧?她对您太有用了。等她一死,您想想您在女儿面前是什么处境。您得给欧叶妮报账,因为您跟您太太的财产是合在一起的。您的女儿到那时就有权要求分您的财产,就有权卖掉弗洛瓦丰。总而言之,她继承她母亲的财产,而您是不能继承的。”

这些话犹如晴大霹雳,葛朗台对法律不像对商业那么熟悉。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共有财产要拍卖的问题。

“所以我劝您对女儿客气些,”克吕旭总结说。

“可足您知道她干了什么事吗,克吕旭?”

“什么?公证人很想听葛朗台老爹的心腹话,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。

“她把金子送人了。”

“那,金子是她的吗?”公证人问。

“你们怎么全都这么说!”老头像演悲剧似地垂下了手臂。

“您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,”克吕旭接着说,“就不打算让女儿在她母亲死后对您作出让步吗?”

“啊!您把六千法郎的金子叫做微不足道的小事?”

“哎,老朋友,您知道如果欧叶妮要求清点和平分母亲的遗产,您得破费多少吗?”

“多少?”

“二十万、三十万、甚至四十万法郎!为了知道共有财产的实际价值,不是就得拍卖吗?可是,如果你们爷儿俩好说好商量……”

“爷爷的刀!”葡萄园主叫起来,脸色发白地颓然坐下,“等着瞧吧,克吕旭。”

一阵沉默——或者说,一阵痛苦挣扎。——之后,老头儿看着公证人,说:

“生活真叫无情呀!人生充满了痛苦。克吕旭,”他郑重其事地说,“您不骗我吧,给我以名誉起誓,保证您刚才说的都有法律根据。给我看民法,我要看民法!”

“可怜的朋友,”公证人回答说,“我的本行我还不清楚吗?”

“那倒是真的。我要给亲生女儿掠夺一空,给她卖掉、杀掉、吃掉。”

“她继承她母亲的财产。”

“生儿育女有什么用!啊!我的太太,我是爱她的。幸亏她身子骨结实,到底是拉倍特里埃家的后代。”

“她拖不了一个月了。”

箍桶匠拍拍脑袋,走过去,走过来,狠巴巴地望了克吕旭一眼,问:“怎么办?”

“欧叶妮可以无条件地放弃继承她母亲的财产。您不想剥夺她的继承权吧,是不是?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,您就别亏待她。我这么说其实对我不利。我是干什么的?……干的就是清理呀,造资产清点表呀,拍卖呀,分家呀……”

“等着瞧吧,等着瞧吧。现在不说了,克吕旭。您弄得我翻肠搅肚的。您弄到金子了吗?”

“没有,就有十来枚旧金币,您要,我给您。好朋友,跟欧叶妮讲和吧。您看,全索缪都对您扔石子儿呢。”

“混蛋!”

“好,公债已到九十九法郎一股了。人生一世就心满意足这一次吧。”

“九十九法郎吗,克吕旭?”

“没错。”

“哎!哎!九十九!”老头儿把克吕旭送到街门口。刚才这消息高兴得他耽不住了,他上楼去看太太,说:“母亲,你可以跟女儿团聚一整天了。我要去弗洛瓦丰。你们俩都和气些。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。我的好太太。你看,这六十法郎给你在圣体节做路祭用的,遂你的心愿了吧!好好玩儿吧,高兴高兴,多多保重。开开心吧!”他扔了十枚六法郎的银币在妻子的床上,又在她头上吻了一下。“好太太,你会好起来的,是不是?”

“您心里连亲生女儿都容不下,怎么还能指望在家里接待上帝光临呢,”她动情地说。

“得,得,得,得,”做父亲的用温柔的口吻说道,“这好说!”

“老天开眼呀!欧叶妮,”母亲高兴得满脸通红,喊道,“过来亲亲你的父亲,他原谅你了!”

但是,老头儿早已没有踪影了。他一溜烟往乡下的庄园赶去,在路上他想理一理给搅乱的思想。葛朗台那年已七十六岁。主要是最近两年,他的吝啬变本加利,就像一般人,欲念既久,还膨胀不已。根据有人对守财奴、野心家和死抱住一个念头偏执终身的人所作的观察,发现这些人的感情总是特别倾向珍爱象征他们痴心追求的某件东西。看到金子和占有金子是葛朗台的癖好。他的专制思想随着他爱财越深而日益膨胀,要他在妻子死后放弃哪怕一小部分财产支配权,他都觉得是一件悖逆天理的事。要向自己的女儿报清财产总账,把动产、不动产一起登记造册,作为不可分割的财产拍卖吗?……“这简直是抹自己的脖子,”他在葡萄园的中央,一面检视葡萄藤,一面高声说道。最后,他打定主意,晚饭时回到索缪,决定向欧叶妮屈服,疼爱她,讨好她,为了可以到死都有权操纵手里的几百万家当,堂堂正正地咽下最后一口气。老头儿无意中身上带着万能钥匙,他自己开了大门,蹑手蹑足地上楼。起先,欧叶妮把那只漂亮的梳妆盒拿到母亲的床上,母女俩趁葛朗台不在,端详夏尔母亲的肖像,很乐意从中找出夏尔的相貌特征。

“这前额和嘴跟他一模一样!”欧叶妮正说着,葡萄园主开门进来。看到丈夫两眼盯住盒上的黄金,葛朗台太太吓得嚷道:“上帝啊!可怜可怜我们吧!”

老头儿像饿虎扑向熟睡的儿童那样朝梳妆盒扑来。“这是什么?”他一把抢走了宝盒,把它放到窗台上。“真金!是金子!”他叫出声来。“好重的金子!足有两磅。啊!啊!原来夏尔是用这个换走了你的宝贵的金币。嗯!你为什么不早说呀?这交易上算啊,乖孩子!你真是我的女儿,我承认。”欧叶妮手脚都在哆嗦。“是不是,这是夏尔的盒子?”老头儿又问。

“是的,父亲,这不是我的,这是一件神圣的寄存品。”

“得!得!得!他拿走了你的钱,得补偿你的小金库呀。”

“爸爸……?”

老头儿想去拿把刀子撬下一块金片,他不得不把盒子放在椅子上。欧叶妮连忙扑去抢,箍桶匠一直注视着女儿和盒子,伸手猛推一把,使女儿跌到母亲的床上。

“老爷,老爷,”母亲坐起来喊道。

葛朗台拔刀出鞘,要撬黄金。

“父亲,”欧叶妮大叫,扑通一声跪到地上,而且用跪步扑到老头儿的跟前,举起双手,说,“父亲,看在圣徒们和圣母的面上,看在牺牲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的面上,看在您得到永远拯救的面上,看在我这条小命的面上,求您别碰这只盒子!它既不属于您也不属于我;它属于一个托我保存的穷亲戚,我有责任原封不动地还给他。”

“既然是托你保存,你为什么横看竖看?看比碰更进一步。”

“父亲,您别弄坏它,否则我就没脸见人了。父亲,你听见了吗?”

“老爷,行行好吧!”母亲说。

“父亲!”欧叶妮大喝一声,声音那么响,吓得娜农赶紧上楼。欧叶妮抓起手边的一把刀,用它当武器。

“怎么样,”葛朗台冷笑一声,冷冷地问道。

“老爷,老爷,您要我的命啊!”母亲说。

上一篇:第四节

下一篇:译者序

返回目录:欧也妮·葛朗台

心灵鸡汤

名著阅读排行

新学网 Copyright (C) 2007-2018 版权所有 All Rights Reserved. 豫ICP备09006221号